【周江/原著向】树冠羞避（4）
江波涛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一边下楼一边随意地用手梳了梳头发。
清晨的S市经过一夜夏风的吹拂，暂时逃离了炎热的纠缠。六点半的宿舍区一片静悄悄，江波涛悄悄推开宿舍区铁闸门。
铁门外正对一片开阔的花坛，现在正是盛夏，栀子花开得倒是让空气满是清甜的味道。青色的草繁茂得铺在泥土的芬芳上，路的两侧是翠色的竹林，竹林深处是一片绿松。
一切都像慢动作回放，柔和的阳光缓缓洒在每一片叶子的边沿，一点一点漏下来，然后失去了支撑坠到地上。栀子花间飞舞的蝴蝶扑棱翅膀，打破空气的凝结，掀起微弱的风。
风俏皮地穿梭于花的裙摆，将沾染的香气送到棉麻衣袖上。
穿着宽松白色T恤的帅气背影听见铁门合上的“咔嚓”声，身子微微侧过来，偏长的头发有些挡到视线，他抬手向上掀起刘海。
好看的下颚轮廓微微移动，熟悉的声音穿过夏日的蝉鸣。
“江。”
江波涛知道自己在周泽楷面前永远都只能缴械投降，这份感情成为他割舍不去的软肋。但太过于习惯这份内心的悸动反倒让他自己更快地收拾好心情，一如往常。
“小周，起得很早啊。等很久了吧。”
“没有。”
“那我们抓紧时间晨跑吧，再过会儿就要热了。”
“嗯。”
他们俩沿着俱乐部的花园小道一路慢跑，顺便聊聊天。
“苏黎世好吃的多吗？”
“还好。”
“我看孙翔没怎么胖呀？你怎么胖了哈哈。”
“他带我吃夜宵。”
“他那吃不胖体质说出去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要羡慕嫉妒恨。”江波涛想了想，“你这么不容易胖的都被他带着圆了一圈，看来我以后不能被他诱惑，远离夜宵，从我做起。”
“你呢？”
“我？压力大了就喜欢吃东西呗，甜甜圈上个月买了四次。”江波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平时顾及周泽楷要控制饮食，自己也跟着注意着点，省的自己买了东西弄得周泽楷只能看不能吃。江波涛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几岁贪玩贪吃的大男孩，见周泽楷去了苏黎世，就放飞了自我。
“压力？”
周泽楷放慢了速度，扭头看向江波涛，用眼神询问着。
“没什么，就是十一赛季快到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婆婆妈妈，爱瞎操心。”
“骗人。”
被看穿了啊。
江波涛眼神往路边瞥了瞥。
周泽楷知道他不擅长说谎，身为轮回战队发言人，很多观众对他的印象就是说话得体，但另一种解读却认为他比较虚伪。对于这种言论，江波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没那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但轮回的众人终究都看在眼里，每个人都知道，江波涛不喜欢说违心的话，他只是知道如何把真实的想法用得体的语言表达出来。
而周泽楷明白，这种事只有他能做到。
江波涛不虚伪，他比任何人都真诚。
他从来不会掩盖轮回夺冠的目标，却也会由衷为其他战队祝福。
被拆穿了谎言的江波涛并没有什么继续开口的意向，毕竟他现在还在迷茫，关于自己，关于未来。
“让我再想想吧。”
周泽楷盯着江波涛的脸看了几秒，却也不多问。
江波涛以为此话题就此翻篇，没想到旁边的人捉了自己的手腕开始一阵狂奔。
“周泽楷！我要跟不上你了！我腿短！”
领跑的人没有放慢速度，江波涛在后面跟得勉强，“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
“等……等等！”
感受到身后的人步伐越来越沉，周泽楷终于慢慢放缓了速度，然后一点一点过渡，直到走路的频率。
心脏快速地运动，胸腔急速一起一伏，呼吸变得很是沉重。
周泽楷这人，还挺混蛋的啊。
“压力，没有了。”
“哈？”跑步跑得脑子供血不足的江波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抬头一脸迷茫地看向周泽楷。
“不去想，压力就没了。”
江波涛稍微缓过神来，眼前的人话不多却永远让人觉得可靠，他关心人的方式依旧简单直接又青涩。
他一直觉得这场感情带给自己的是苦涩与甜蜜的交织，不抱期望的陪伴纵然让自己深陷泥沼，却依旧贪恋周泽楷的一颦一笑。
他所有的笨拙，对于江波涛而言都是滤镜下的心动。
“真厉害，感觉小周都不会烦恼。”
周泽楷伸手取下绑在手腕上的毛巾，轻轻地擦拭江波涛脸颊上的汗珠，过分地小心翼翼。
江波涛愣住了，睁大了眼睛。被毛巾挡住了视线，他看不太清周泽楷的表情。
周泽楷轻轻叹了口气，合上双眼。
“不，我会烦恼。”
因为你。
运动完两人分别回寝室洗了个澡，清清爽爽精神抖擞地成为了第一第二个抵达训练室的人。
当初他俩一起逛屈臣氏的时候，江波涛就知道周泽楷喜欢柠檬味。早晨八点的训练室，只有他和周泽楷两人连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
“茶。”
周泽楷把刚泡好的龙井放在江波涛桌前，他是一个矛盾体，喜欢吃年轻人口味的甜食却又像老大爷一样以茶作伴。
“谢谢。”江波涛已经开始了基础训练，周泽楷知道自家副队长一进入训练模式注意力便是十二分的集中。
在国家队从磨合训练开始，也已经一个月没有在轮回好好训练了。周泽楷习惯性地打开系统管理权限，那里记载了队员的训练数值。
江波涛是训练时长最久的，但是完成度却比前一个月下降了百分之十。
不正常。
周泽楷略有疑惑，瞥向江波涛的屏幕。无浪正在练习跳跃，从一个梅花桩跳到另一个。这本是一个很平常的训练，江波涛却已经持续了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不是一成不变，江波涛在不断调整手速。从apm250开始一组一组地加快，跳跃是一个很锻炼反应的训练，空有手速意识跟不上都无法做到完美，更别提手速不够。
江波涛目前apm300，已经保持了五分钟。速度上去了，失误会增多，这是人之常情。
周泽楷见他已经在这个速度下稳定很久，估摸着这是江波涛最近新琢磨的训练方式，却没想身边的人又开始加速，键盘一阵噼噼啪啪。
莫非要冲350？
但是手速这种东西不是想快就能快，apm350有过瞬间，但伴随而来的是跌至290的波动。
“够了。”
听到周泽楷开口，江波涛抿了抿嘴，慢慢放缓速度，把无浪停在梅花桩上。
“乱来。”
“只是想看一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你看到数据了吧，很难看。”
若江波涛过去一个月都是这样训练自己，那个数据也不足为怪了。
“对手负荷太重。”
“若只是对手负荷重也就罢了，”江波涛自嘲地笑了笑，“但我根本做不到。”
江波涛不是新人了，混迹职业圈四年，这种涉及天赋的道理不可能不明白。他从未想过用后天的汗水去碾压天赋，竞技生涯本就短暂，天赋终究是被看重的砝码。
江波涛资质平庸，在周泽楷和孙翔身边呆久了，很清楚天才与凡夫俗子之间的不同。
他只是想要提高一点，再提高一点。
可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新人了，三四年以来再没有突破的他，还在赌什么？
他的极限，很早就已经被注定。
“休息一下吧。”周泽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他的手从键盘上挪开。
训练室外传来杜明和吴启嬉闹的声音，江波涛活动着左手腕，把右手食指抵到自己唇边，悄声对旁边的人说：“保密哦，别跟他们说。”
“嗯。”
江波涛起身伸了个懒腰，吴启倒是不嫌事大，凑过来问：“副队，和队长一起跑步可还受得住？”
“你小子小瞧我啊。”江波涛拿膝盖顶了一下吴启的腿。
吕泊远也是好事之徒，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位子上一坐：“上次荣耀联盟运动会，队长还是一千米冠军，这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行了行了，你们就拿我开玩笑吧。我觉得有必要加一个早锻环节，让大家一起跑步了。”
孙翔刚进门听到这个消息吓一跳：“哇副队，不是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江波涛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怨你们了？生命在于运动嘛。”
杜明憋出哭腔，作势要抹眼泪：“别啊别啊，副队，你要想想方明华前辈啊，有妇之夫，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的。”
“说谁老骨头呢？我三十都没到好不好。”方明华双手叉腰站在杜明身后。
“不敢不敢，训练训练。”
周泽楷习惯看他们几个闹腾，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笑得也欢。
只是眉眼弯着，还是不住看向江波涛。
明明前一秒面露苦笑，为自己放手一搏的失败苦恼，却立马肩负起凝聚战队的责任，与队友们谈天说地。
压力啊。
这样怎么会没有呢？
周泽楷这样想着，不由得眼神有些飘忽，等再回过神来，发现江波涛正看着自己微笑着走来。他的右眼角有一颗泪痣，笑起来的时候点在旁边特别好看。江波涛皮肤不白，有一点小麦色。刘海很短，露出亮堂的额头。
刚喝了不少茶的他双唇很滋润，泛着微微的红色。
“我们训练吧。”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因为江波涛的一个笑，变得无比安心。
和江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一样舒心。
晨跑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周泽楷终于不负众望恢复了有棱有角的超模脸，夏休期随着他最后一支广告的拍摄完成宣告结束。
江波涛在之后的训练里倒是回到了原本的状态，秉持着周泽楷那句“不去想，压力就没了”，他也没再给自己徒加压力。
随着第十一赛季即将到来，各家媒体又开始了冠军猜想相关的讨论。没了叶修的兴欣并没有成为夺冠的大热门，人气最高的两家分别是轮回和霸图。
轮回正值当打年纪，霸图则是老将当道。
人们期待新王朝的诞生，却也在情感上由衷希望老将们能完成一次自己的梦想。
新闻发布会上，问及轮回对第十一赛季有什么想法时候，周泽楷言简意赅地表示“冠军”。记者企图从副队长江波涛口中获取更多能写进稿子的话语，没想到江波涛也只是这两个字。
“冠军。”
“那请问，对于霸图战队这一强力的竞争对手，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泽楷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很厉害。”
“霸图战队有着丰富的经验，前辈们对胜利的追求也令人钦佩。但每一场比赛，每一支战队追求的，都是胜利。轮回不会停下追逐这一目标的脚步，并且会持之以恒，勇往直前。”
但第十一赛季的轮回却没能持续前三个赛季的势不可挡，虽然依然保持进入季后赛优势，但再也没有那么多激动人心的10比0。这一切矛头被媒体夸大指向了轮回的“新战术大师”江波涛。
而轮回的问题就此暴露了。
三年前如果说轮回的最大问题是一人战队的结构和缺少攻坚手，如今轮回的问题就是双一组合的战术运用。
有媒体特意发表了一篇分析文名为《江波涛对于轮回的价值？》，文章里指出，在孙翔加入轮回之前，周泽楷是通过江波涛才能和团队紧密结合在一起，而随着孙翔的加入，江波涛对于战队的黏连作用逐渐减弱，双一组合获最佳搭档可见两人配合默契。
最明显的是国家队的配备，周泽楷依旧是不擅长交流的周泽楷，但随着队友水平的提升，不需要江波涛也在团队赛里形成了很好的配合。
文章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江波涛这位全明星选手的真正价值究竟在哪里？
作者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周泽楷的附带品。
此文一出，微博上瞬间吵成一片，两大阵营针锋相对。一方坚持江波涛才是促进了双一组合彼此配合的幕后角色，而另一方则拿出了第十一赛季江波涛被老辣的霸图战队识破套路的事实。
这样的舆论在职业圈几乎每天都有，连周泽楷这样低调的选手也会有黑粉。轮回众人本以为江波涛会完全不在意这篇文章，却没想到当新闻发布会上记者尖锐地问到江波涛这个问题时，一向回答得体的江波涛一时没了话语。
那一个瞬间，周泽楷突然意识到了，江波涛真正的压力来自哪里。
会场一片安静，气氛十分尴尬。江波涛不得不承认，那篇文章语言讽刺意味过重，但字字珠玑，讲得正是他最近迷茫的事情。
技术上没有突破，战术上陷入一个瓶颈期。按照往常套路走的轮回已经不需要自己去作为粘合剂，但仅仅是这样，是不能稳妥的。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是被轻视，而是逃不开身为周泽楷翻译官的标签。
他明明可以说，他不在意他人的分析，清者自清。
但他不喜欢说违心的话。
他的确需要找到一条出路。
只是不开口，会给战队添麻烦的吧。
江波涛微张双唇，刚要发出第一个音节，却听到了周泽楷冷冷的声音：“江，很重要。轮回不能没有他。”
那是周泽楷第一次抢话回答，而且在座的记者都意识到，他有点生气了。
这场发布会最终的焦点终究还是落在了江波涛身上，报道也对副队长无言以对的情况大做文章，甚至猜想江波涛之后要转会。
这件事对轮回粉丝的打击不小，不少人呼吁着轮回需要一个真正的战术大师。轮回从没有想到为人谦和、人缘满分的江波涛终有一日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但实力摆在那里，江波涛虽然依旧处于迷茫，但轮回该赢的常规赛还是一局没拉下，江波涛稳妥的战术还是帮助轮回平稳地赢下一场又一场，无功无过。在轮回赢下又一场常规赛，提前已经能够进入季后赛的那一晚，大家围坐在食堂饭桌上吃着自制火锅。
“副队呢？”孙翔左右探着头，寻找江波涛。
吕泊远从锅子里撂了一片生菜：“他说他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饭桌上一阵沉默。
“副队最近不容易。”杜明郁闷地喝了一口橙汁，“那群人真是……”
“是我们没能帮他分担，也没能去关心关心他。这样的压力怕是很早就有了，只不过被这件事催得爆发出来了。”方明华叹了口气。
吴启低着头：“我们有谁每次心情不好，副队都会第一个发现。可副队的想法，我们却没能好好了解。”
他们几个说着，突然听到筷子啪嗒一声搁在陶瓷碗上的声音，继而看到周泽楷从椅子上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吃，我找他。”
他拎起椅子上黑色的包，把围巾胡乱地裹到脖子上，大步地离开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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