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骤降（4）
“看什么呢？弹着弹着走神了？这么入迷，有美女看不和学长我分享分享？”黄少天抱着贝斯，勾着江波涛的脖子朝窗外看去。
他们的排练室是活动中心一楼废弃的小琴房，一扇窗成为了汲取自然光的唯一方式。风扇吱呀呀地在头顶旋转，混在琴声中成为和谐的伴奏。
乐队排练时喜欢开窗，夏末的风没了梅雨天的潮湿，带了些许干爽的吹拂和不安分的炎热。
窗外绿荫下，剪发的男生盘腿坐在草坪上，左手支着画本，右手自如地在纸面上游走。穿着白衬衫半卷袖口，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
傍晚的光总沾了些橙，从枝叶间零零星星地漏下，勾勒出好看的五官轮廓。
“这不是你们这届的周泽楷吗？”
江波涛收回目光，转头问：“学长也认识？”
“当然了。大名人大帅哥，虽然才大一但报到前已经是钦定的T大建院门面，要说缺点么，就是不太爱说话。”
“和学长完全相反的类型。”
“是是是，完全相反。”黄少天胡乱地点点头，又觉得哪儿一些不对，“诶诶诶，什么完全相反，我黄少天也是一样的出名一样的帅，校园里随便抓一个人都知道我设计系黄少天的好不好！”
“这倒是，门禁后翻墙进宿舍，你这身手体操队老师都来挖人了。”
“才不去呢。”黄少天拨了拨琴弦，“你是没见过截稿前设计狗们啊，甲方都是爸爸，忙都忙不过来。也就最近我刚结了个活儿，否则排练的时间估计都没。”
“砰——”
门突然打开，张佳乐一边喘气一边说：“不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小江你看看，这很明显昨天一定是和CAD一起过的。”
“看出来了，张学长的黑眼圈。”
“黄少天，就你贫。”张佳乐一屁股坐在架子鼓前，揉了揉太阳穴，“大五老学长的苦你怎么能明白！”
俩人在这斗着嘴，江波涛的眼神又悄咪咪地瞥向了窗外。
周泽楷还在，江波涛知道，他已经在树下画了两个小时了。那人过分地沉静，仿佛抽离了所有的喧嚣，他的世界唯有纸笔与自己。
内心别样的情愫江波涛很快醒悟过来是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终于在他的人生里上演。只是江波涛很清楚，自己现在之于周泽楷不过是一个同届的陌生校友。
“不贫了不贫了。小江，开始排练吧。”张佳乐翻出鼓棒，在鼓面敲击了两下。
江波涛点点头。
“小江主唱，先练哪首？”黄少天望向江波涛。
“轻缓一点，BelongTo Me吧。”江波涛清了清嗓子，轻轻地浅唱，“Would you belong to me——”
他合上眼，感受得到有风卷动空气，散开每一个音节和声响。
那是不是也能把我的歌声送入他的世界？
一曲毕，他缓缓睁眼。
周泽楷已经走了。
江波涛是被黄少天的电话吵醒的。
“小江啊，别忘了周日来校友聚会啊！你可总算回国了。就在Torrential，来哪些人你也知道，都是熟人。”
“嗯，我记着呢。”
“时间地址等会儿给你发微信。”
“好的，谢谢学长了。”
挂断电话后，江波涛睡意全无，踩着大棉拖鞋进了洗漱间。镜子里映出自己带了黑眼圈的模样，近来又瘦了一些。
大前天晚新地标A稿出来后赶着先审了一遍，前晚又在整理三方针对初稿的意见汇总，想来三天也就睡了六七小时。
昨晚总算把手头上任务结束，一沾枕头就睡了。
还做了个回忆重播式的梦。
连轴转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周泽楷对待本次地标非常认真，除了常规的现场测算，又拜托北开发区联络地质勘测研究所和生态保护研究所，力求完美结合人文与自然。
精益求精自然是令人欣喜，只不过作为项目跟进者的江波涛熬夜成了常态。
挤着地铁迷迷糊糊，江波涛看着窗户上的自己思绪飘回了周泽楷上次的告白。
被周泽楷抱在怀里的自己咬了咬下唇，轻轻开口：“对不起，我需要思考的时间。”
腰上的力量渐渐消失，耳边是周泽楷的声音：“我说了，我等你。”
“那可能要等这个项目结束后了。”
“预料之中。”
两人如今还是合作伙伴，秉持着职业操守，彼此都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江波涛该跑工作室催进度的时候照样跑，周泽楷该找开发区要材料的时候照样要。
江波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地标项目任务繁重，他的确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他甚至有些庆幸周泽楷那般理性，不会拿“犹豫就是不够喜欢”这种思路去患得患失。
飘着脚步坐进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两包浓缩咖啡。
“江工，喝这么多，悠着点啊。”孙翔拿起江波涛的杯子，“我也倒水，帮你一起。你休息休息。”
“谢谢啊。”
“江工，意见汇总已经发给周泽楷他们了。”杜明点开文件，“他们表示初稿A比较中规中矩，虽然大家看下来都没什么问题，但他们希望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完成B设计。”
“嗯，我去跟方总讲一下，施工单位还没开始联系，工期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翔轻轻把咖啡搁在江波涛桌面上：“我觉得方案A挺好的呀，也不至于说是中规中矩，还是很有想法的。”
江波涛点开设计图，的确，如果这样的设计都被评价为中规中矩，那好的设计可能就只能寥寥无几了。
但这也不是周泽楷最高的设计水平。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杜明挠了挠头：“周泽楷可能对自己的要求高吧，而且毕竟新地标代表了S市的新名片。”
“先把事儿做完吧。”江波涛看着满满当当的邮件，一阵头疼，“你们先忙，地质研究所材料到了，我给工作室送过去。”
“周大设计师，周日校友聚会，江波涛也来，你来不来呀？”黄少天一条短信弹了过来。
“不了。他不会高兴。”
“真不来啊？你打算你们俩就这样了？”
“不来。不会就这样。”
“行行行，不懂你们年轻人，让我当神助攻的机会都没有。”
周泽楷没再回话，锁上屏幕。
电脑上是未成形的B方案，至今只是一个很模糊的雏形。
“叩叩——”
“请进。”
门吱呀被轻轻推开，江波涛顶着黑眼圈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周工，这是你们要的地质勘测最近报告，不方便给你们电子稿。”
“谢谢。”接过文件的时候触到了江波涛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他查阅了几个关键的点，资料里都有包含。
“嗯，是我们需要的。”
江波涛见周泽楷桌前铺了好几张草图，知道他在忙：“那我回去了，打扰了。”
“江，休息一下吧。”
愣了一下，江波涛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个行当这样正常得很，还有很多工作呢。”
刚跨出半步，只见周泽楷揣了车钥匙和黑色本子披了件外套跟了上来。
“那去清醒一下。”
“啊？”江波涛有些懵，扭头看到周泽楷搭着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他的车上引，“等等等——”
周泽楷置若罔闻，把江波涛送上副驾驶的位置，贴心地给他系好安全带。
“兜风找灵感。”
与记忆里一样的夏末时节，风一如往常的干爽与炎热，从这扇窗穿入又从那扇窗穿出，除了发梢轻微的颤动外什么都没留下。
周泽楷沿着黄浦江一路向前，夕阳在宽广的江面洋洋洒洒，将橙色浸染两岸的高楼大厦。霞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闪闪发亮。
“很漂亮。”江波涛淡淡地说，“回国后还没重温过江景。”
“我喜欢清晨和黄昏胜过夜晚。”
S市向来以夜游外滩两岸作为旅游重要项目，霓虹灯光的绚烂将不夜城的繁华尽数展现。但江波涛知道，清晨和黄昏时分的S市是宁静平和的，和周泽楷一样。
大学时两人经常在这两个时间段骑着自行车来到江边，似乎怎么看都看不腻。
江波涛沉默了几秒，调转了话题：“B方案还在瓶颈期吗？”
“嗯，缺了一点生命力。”
发动机微微的抖动惹得江波涛有些困，倚着车右侧的窗沿，说话也开始迷迷糊糊的：“感觉兜风不是很有效啊……要不要去人多的地方看看……小周带我兜风……只是想让我放松吧……”
身边的人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有了浅浅的呼吸声。
周泽楷把车停在岸边，脱下自己的薄外套盖在江波涛身上。感受到有人接近，江波涛缩了缩身子。
“好梦。”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波涛似乎放松了一些。
周泽楷轻轻给他放倒椅背，摇上窗户，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翻出黑色本子。风景的确已经看了千百遍，但与身边的人一起看的心情，每次都不同。他抬眼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是带了笑的。
大一刚入学时，周泽楷就已经展露了才华和天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定平和。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设计总少了些什么。
“灵气不等于创意，建筑是服务于人的。”他的导师留给了他这句话。
他便常坐在草坪的树荫下，一边写生一边观察来来往往的人。而江波涛总是闯入他的视线，他是落地窗那头乐队的主唱，他是风景园林的班长，他是建筑峰会的志愿引导。
周泽楷知道，偶遇过多就不会是巧合。
但他不得不承认，看着江波涛从容地与他人交谈，和室友相伴骑车出行，竟感受到了一份温润的气息。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纷繁的人际关系里，笑得这般简单和单纯。
周泽楷一直在保持自我，将自己置身于心无旁骛的结界里。
而那人，却像是清澈的水流，穿过石缝罅隙，一如往常。
“最近的设计，开始有人的味道了。”教授如是说。
“突然发现，人是很有趣的。”
第一次，周泽楷生出了想要读懂一个人的想法。
想要明白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想要知晓这个人想要什么。
想要认识这个人。
停下笔，周泽楷看着副驾驶位上睡得很香的江波涛，抬手轻轻捋起他散落的剪发。
江，谢谢你，那个雨天，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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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之后会解释的
突然找到了写这篇文的正确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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