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骤降（3）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江波涛坐在高脚椅，轻轻拨动木吉他琴弦，嗓音清澈干净。柔和的白光洒在不足五平方米的舞台上，勾勒他每一个分明的骨节。他穿着松松的衬衫和蓝色牛仔，精致的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
Torrential是一家清吧，老板喻文州是江波涛在英国时的客户代表，彼此都很欣赏便成为了君子之交。
“现在不做景观了？”喻文州推给他一杯Manhattan，“英国总部一直跟我说你参与设计的那块下沉式广场他们很欣赏。”
江波涛把木吉他装进布包背在身上，接过鸡尾酒抿了一口：“转行了，做工造。”
“有点可惜。”
“也没什么。国内景观目前前景不是很好，人总归要混口饭吃。”江波涛想了想，“而且工造也挺好，毕竟我到底眼界不高，没什么灵气。”
喻文州笑了一下：“酒吧驻唱竟是执意归国的高级工造师。”
江波涛也笑了：“那你岂不是更有看点，酒吧老板竟是英国企业驻华总部高层？”
“行了吧，酒吧挂在少天名下，我就帮他管管。”喻文州看了看鸡尾酒杯里下降一半的液面，开口问道，“不嫌苦？”
Manhattan因为加入了安格斯特拉苦酒的原因，按理说对嗜甜的江波涛来说会不太好接受。
“知道我嫌苦还给我？”江波涛咧着嘴瞥了旁边人一眼，又仰头喝了一口，“眼睛毒。”
“挺明显的，看得出你不太开心。”
“所以今天这杯刚刚好。”
喻文州见他酒杯见底，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再来一杯？”
“虽然我很想，不过明天还要上班。”江波涛用指尖碰了碰杯口的红樱桃，缠上柔软的果梗，“对了，最近项目比较忙，可能时间不太稳定。”
“你随意，反正我是不给工资的黑心老板。”
“有免费的酒喝也不错了。”
江波涛挥了挥手跳下高脚椅，带着微醺的醉意往街上走去。
S市是一座不夜城，繁华的街道永远不缺乏霓虹灯光的倩影，晚上八点半市中心的主干道人潮涌动。他本不是S市人，在S市念了大学随后又去了英国，好在自己的工资挺可观，便在市中心附近租了间公寓。
他习惯了从开放公园里穿过，东门进西门出会更近点。广场舞大妈们刚刚结束她们的狂欢，江波涛看了看她们手里的Ipad和小音响不禁感叹与时俱进的设备和时尚的浪潮。
褪去了喧嚣的公园只剩下三三两两散步的居民，酒的后劲一点一点泛上来，倒是在晚风里舒服地散去。他找了个大理石台阶，抱着木吉他拨了两下。
“How can Ijust let you walk away
Just let you leave without a trace.
When I stand here taking every breath with you”
行人向他投来目光，沉浸在优美的乐调中缓缓靠近，却见到江波涛没有再唱下去。明明是他自己一直把周泽楷往外推，有什么资格扮演伤心者的角色。
自己步步为营接近周泽楷，却在最后关头拿不出勇气以出国为由提出分手，直至现在旧爱相逢，自己余情未了却偏偏把无辜的人伤得更深。
江波涛一直很理智，但在周泽楷面前他失去了所有的逻辑和正确。
从把周泽楷这个名字刻进自己每一寸骨骼中，他就丧失了爱其他人的能力。坐在前往英国的飞机上，他问乘务员要了一张毯子蒙在头上。
他知道自己落了泪，知道周泽楷被伤得很深，知道他们俩再无可能。
江波涛将永远亏欠周泽楷，然后永远配不上他。
他收拾东西起身离开，苦酒、夜晚和失恋，令人愁上加愁。他懒懒散散地迈着步子，看着头顶在霓虹灯光映照下黯然失色的星星，笑了一下。
下一次，还是干脆一醉方休。
原以为下一次的见面要在至少一个星期之后，却没想到规划局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三日后，他们四方又坐在会议室里，签订了地标及沿岸前后500米的合同。
“会很忙。”周泽楷将合同递给吴启和吕泊远，“要加班。”
江波涛看得出那两人嘴角都抽了一下却终究无奈，没有开口。周泽楷一向是行动派，能有这般包容的同事倒也是幸事。
“这样，时间还早，江工先带周先生们去场地瞧瞧吧。”方明华一边嘱咐着一边领着甲方们去了咖啡厅。
江波涛悄悄咽了一下口水，余光瞥了一眼周泽楷，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那边完全没有施工，我去问同事借辆车。”
“我来。”周泽楷按上锁屏，把手机揣进兜里，“麻烦江工指路了。”
黑色商务奔驰停在绿色葳蕤的景观庭院，标志简洁的设计和干净的流线型一直是周泽楷喜欢的风格，江波涛觉得这款车倒是非常适合他。
他被冠上指路人的身份坐在副驾驶，吴启与吕泊远坐在宽敞的后排。江波涛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考虑到设计人最好对北开发区整体有个更清晰的概念，便一路讲解。
“这条是未来的主干道，滨江区则更多的是步行园区，大概在步行街道的300米远有停车场和地铁站，算是保证交通便利。前面左转，然后可以停下来。”
目前开发，主干道被开出了平坦的路，但再往里就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参差不齐。周泽楷眯了眯眼睛，指着远处的芦苇荡。
“那是湿地，要保护起来的。”江波涛解释道。
总景观师吴启不禁抱了一下脑袋：“不能破坏又要整洁美观。”
吕泊远伸着脑袋往下看了看：“挺陡啊。”
江波涛点了点头：“嗯，正好是一块大岩石。”
周泽楷明白了为什么规划局会那么容易就松口，因为想要设计得好，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他表情一直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还是什么都难不倒他。
江波涛如是想着，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们沿着主干道往前再开开，能看到地标的区域。”
地标规划的区域地势比较平坦，地下也没有那么多岩石，无怪乎规划局最初有建高楼的想法。周泽楷把车停在路边，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本方方正正的黑色本子，右手攥着车钥匙往区域走去。
江波涛看了一眼熟悉的黑色封面，那是五年前他和周泽楷逛福州路时他送给周泽楷的，一人一本相同的款式。他们俩因为专业缘故也是文化商厦的常客，对纸有着谜一般追求的周泽楷唯独喜爱这个牌子。
他们俩出去采风的时候便会带上记录灵感，周泽楷的本子上铺满了建筑速写和结构分解，江波涛则画满了景观和园林植物。
时过境迁，转行后的江波涛没怎么再翻开属于自己的那本，他本就想得多，更怕睹物思人。然而回国前的一夜他收拾行李时从黑色硬皮里散落开来的内页宣告了这场奔波中本子的终结，狼藉地坠落在地板上的手稿嘲笑着江波涛每一根存留一丝念想的神经。
他回过神来跟上周泽楷，他一边估计测量着距离，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大学里他也经常这样，发现什么有趣的设计就不管不顾地停下脚步翻出本子，同伴催了便边走边画。
“小心！”
过去的江波涛拉住了将要撞上防护栏的周泽楷。
如今的江波涛拉住了快被过膝石头绊倒的周泽楷。
周泽楷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住，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有个障碍物，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笑了笑，转过身朝江波涛说了一句谢谢。
“别边走边画了，画完再走。这里地上乱。”
“嗯。”
“那我和吴工去别的角测算一下，能快点。”
“嗯。”
吕泊远和吴启分工明确，一人一纸一笔往两个方向走去，留下周泽楷和江波涛两人停在原地。
“会挺久的。”周泽楷虽然说着话，笔上却没停。
江波涛摇了摇头：“没事，我陪着你们。”
五年前的江波涛拉着自己的衣袖一边责怪自己不看路，一边朝走在前面同伴喊：“你们先去吧，我陪着他，等会儿就来。”
“以后别边走边画了，太危险。”五年后的江波涛依旧如此温柔，周泽楷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微微歪了歪头：“好多年了，没改掉。”
江波涛别过脸，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要是有心，早就改了。”
“因为那时候有你。”
那一瞬间江波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慢慢地睁大眼睛，缓缓转过身子。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唯有夏日傍晚绿与黄交织的颜色，逆光而立的周泽楷夹着速写本，慢慢走近他，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他眼前唯一的一点光亮。
江波涛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占据耳膜所有的振动。
“你回来了，我不放手。”
“我说了……就这样吧。”
周泽楷的双臂环上江波涛清瘦的身子，过分地熟悉。
“不是真心的。”热热的气息吐出五个字，萦绕在江波涛耳边久久不散。
“江，我等你。”
等你愿意面对自己真正的想法。
----------------------------
直球，不能更爽。
评论(18)